曲维钧与孙学孟先生的交往,始于一本书。两年前的一个日子里,偶与学孟相遇,他坚邀我去他家作客并帮他看点东西,出于好奇,我便随往。彼时我只知学孟乃哈尔滨市政协委员、师范大学数学系教授,故而再三说明我对数学一窍不通,可学孟却道是只谈文学。果然,抵其家,让坐甫毕,他旋即抱出一摞书稿,辞色谦谨地请我审校。书名《玉石录》,想是取“玉石俱焚”之意。我初以为是长篇小说,便略作浏览,姑示塞责。不料入目数行,陡然一惊,书中的主人公竟是民国时期至抗战时期的东三省名人孙广庭先生。自忖此人久为风尘所掩,鲜为今人所知。是谁把这个名字又翻了出来?探询方知,学孟竟为广庭先生长孙,此书并非小说者流,乃学孟为其祖所著传记,内中全无虚构成分。“玉石录”取其“玉、石并收”之意,一百余万字,写了二十几年,其内容多为史书所不载。单凭此书,学孟可跻身东三省近代史研究之伍了,可他的单位偏偏是数学系而非历史系,此奇之一也。《玉石录》一书,叙事尚朴,用笔尚古,文采飞扬,史料繁富。书中多诗词应和,联语酬答,玩味至再,多为佳作。书中诸公,多为风云人物。所谓国家大事,尽濡溉于生活琐事之中。既无生涩之笔,亦无冗赘之章,我当即认定此书必为传世之作,所以力劝学孟保留原创风格,不要多作修改。莫为媚俗而伤其雅意,雕琢过甚,必伤元气。但学孟对自己的文才似乎不甚自信,唯恐遭人诟病,总是多方求教,请人品评。其实不要说从事数学教学的人,便是专业作家,能有如学孟此书这般驾驭文字之能力者,亦不多见。在数学思维、史学思维和文学思维之间展转腾挪,频繁变换全无失手而长达二十余年,固然好玩。但这玩的是真功夫,此奇之二也。去年秋时,大约是九月份吧,忽接学孟电话,约我去看他从以色列带回来的教学录像,这才知道,学孟跑到以色列去当了一回武术教练。同时得知,学孟竟然身为武林名派昆仑派无极门掌门人,且师承清楚、源流相续。平时,从未见他张扬,何以又是武林名家呢?何况他去以色列培训的那些洋弟子们,本身就已经是当地的武术教练。于是,我眼中的孙学孟,突然变得不那么安分,有点怪、有点莫测高深了。文武双修的人,古来有之。文理兼通的人,亦不少见。亦文亦武的同时兼顾高等数学,以其一人之身贯通不同门类的几大学科并能互不混淆,各自独立运用,神乎其技矣。学孟终至成了一个另类人物,此奇之三也。至此,学孟仿佛意犹未尽。2005岁暮,他自以色列讲武归来,邻邦俄罗斯的一些武术团队闻名纷纷来访,该国的电视台人员亦随团前来哈尔滨采访录像,煞是热闹。藉此余威,学孟经东奔西走,上下沟通,广搜博求,八方联系,终于将自己能记得起、能联系上的许多武林人士及众多闻所未闻的各宗各派的余绪传人邀集一起,成立了全国第一个经国家有关部门审核批准后登记注册的武学研究会。其中,不乏武林名宿,更多后起俊彦。这些人各有师承,各擅胜场。他们隐于社会的各个角落,自生自灭,或薪火相传,或余祧式微,或存门户之见,或萌沟通之念,如今,终至得以走到一起来了。这便正如荀子之《劝学》所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学孟此举,善莫大焉。具言之,其功有三。功之一:单就武术而言,技击之术耳。谓之“武学”,便有了文化、有了思想,便上升成为国学的一个组成部分。武学之中,必有武论;武术之外,必修武德。“武学”是武术的高度提升。功之二:武林宗派,本多门户之见。或挟技而自珍,或独流而不让。综合万家而归纳百川是历来武林有识之士的宿愿,大家能够携技而聚、互通玄妙,岂非盛事?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功之三,武术上升至武学,便有了一个灵魂。这个灵魂得以使古人的生存大智慧能够有一个较为完善的传承,这种传承必将寓文于武,从而导引更多的人去感悟生活、感悟生命、感悟自然、感悟万物,使得武术动作的每一举手投足,于防身、健身之外,更多的是身心愉悦及内外和谐。学孟襄此盛举,居此三功,此奇之四也。纵观华夏五千年文明的历史长河,讲武习艺与文史儒雅,历来被中国人奉为两大生活生存质量准则,体现于制度史,就是“文武之道”。狭义的“文武之道”,讲求个“张弛有度,动静结合”,追求的是个体生命自身的平衡调整。而广义的“文武之道”讲究的是内修文德,外治武功,其外延拓展至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及与自然的和谐共存。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人们的生活越来越物质化。人,逐渐沦为科学的奴隶。于是,我们在偶而回顾先人的生存智慧时,蓦然发现,原来真正的以人为本却并非是纯物质的纵情享乐。完全倾情于高科技的今天,我们的灵魂,其实没有家!学孟的灵魂找到了家。走近孙学孟,觉得这是个怪人。也许,他自己并不以为怪!